清明時節憶親人作文
父親離開我們或許已經八九年了吧,不孝的兒子甚至忘卻了父親的忌日。我常常標榜自己「孝敬活人不孝敬死人」,但從那時起清明節成了我的法定節日,而更多是回去看望母親,給父親送的只是假錢,終究是無法洗刷我不孝的罪名的。
記得那一段時間我在忙著裝新房,說好我們搬新房時接他來住。早一點我回老家時父親的身體還很好,只是說血壓有點高,我還給他念了關於高血壓病因的小冊子,說是兔子型的人(相對於鴨子型的人)是不敢多吃雞蛋。他聽了不置然否微微的笑。那天我在井下接到電話,說是家裡出事了,我就猜到很可能是父親。凌晨3點我和弟弟到醫院時,父親已經躺在那裡,鼻孔插著氧氣,面色紅潤,胸部在有序的起伏,像睡著一樣,只是喉嚨時不時的發出低沉的咳嗽。我甚至一直沒有哭,雖然醫生已經告訴我們,父親是腦溢血,出血量大,幾無生還的可能。我附在父親的頭邊,不斷給他擦拭口中溢出的烏血狀的粘液。在我打電話告訴妻子父親的狀況時,我泣不成聲了。二弟和弟妹被人領著去買下葬的物品去了。母親坐在旁邊的床上不停的低泣。大致到中午的時候,我突然發現父親不再呼吸了,醫生來做了例行的人工呼吸。當我從父親的小便上拔下導尿管時,我確定自己永遠的失去父親了。我們把父親運回家,放在堂屋地上。我一直坐在他旁邊,深夜摸摸他的身體還是熱的。臉是粉紅色的,他戴著從未戴過的新帽子,很滑稽的,像在微笑一樣。我不能相信父親真的死了,可能是假死,沒準放放他就能突然醒來。到現在我都是這麼認為的。但父親終究是從容的走了,也沒有來到世上時的哭喊,默默地把不孝的遺憾留給了我們。他臨終的微笑似乎也是這樣解釋的。
我身上流著父親的血,卻沒有父親高大,但他一些特徵我是遺傳到的。他的小腦袋瓜兒,他右側掉的一顆牙,他的胃不好,他的著急時的瞬間耳聾,他的抽煙會抽醉,現在我都擁有了。那次我坐火車,遠遠有人叫我,一看是我父親的老鄉同事,他說看見你的小腦袋瓜兒就知道是你,和你爸爸的一樣。父親單位的門衛小范也說「老大的聲音和張叔一樣」。
是啊,難怪大家記得他,因為父親做事很低調,很少得罪人的。他不得罪自己的父親,小時候是在爺爺的鞭子下長大的。那次黎明爺爺讓他去借驢,他好怕啊,那棵大椒角樹陰森可怖,旁邊住家還有惡狗。他還是極不情願的去了。父親五十多歲時給族家兩個子侄拉架被爺爺誤認為是父親和人家打架,當眾搧了父親兩記耳光,父親悻悻的走了。他不得罪妻子,因為父親在外邊工作了一輩子,是母親一個人帶著我們姊妹四個含辛茹苦幾十年,他似乎有天大的愧疚。而我的母親歷經磨難,練就了主見,在家裡是強勢的,遇事父親有不同意見也一概保留。他也不得罪自己的弟弟妹妹。那年四叔冬天去找父親拉煤,凍僵在父親單位的大門口,父親把他背回去,用熱水給他弟弟擦拭身體,買了一車煤把他送回家。爺爺身體健壯的時候,父親就給他操辦了棺材,三叔回來嫌不好,指著父親的鼻子吵。後來三叔再次回來,父親慌的不知所措,笑容可掬,像迎接上賓似地迎接他的三弟,讓母親和四嬸好好的嘲笑他。他也從不得罪領導和同事。從十幾歲當兵去海南島剿匪,到參加工作幾十年的野外工作,「官」至班長,完全是用身體干,我們做兒女的見到的是他像地圖一樣汗漬的衣褲、帕金森的手、微跛的腿和無數的榮譽證書。他退休十四年,常蹲在路口大楊樹下,不時和鄉親們打招呼,不曾和誰紅過臉。他甚至也從不得罪自己的兒女。那年我們姊妹三個湊錢給三弟買戶口,說好了是給三弟的,不需要還的,但父親是決計要還的。我不能忘記父親和我商量還我錢的情景。他坐在我家的沙發上,像做錯了什麼事似的,不敢看我的臉,試試摸摸的告訴我說,他現在有錢了,弟弟妹妹的錢也都相繼還了。我好傷心啊,兒子花父親的錢天經地義,父親花(是他小兒子)兒子的錢卻有這麼大的愧疚,我是堅決不能要的。但父親死後不久,那三千塊錢還是經妹妹的手給了我。這更加重了我的罪孽。
大家記得他,而我何嘗不觸景生情呢。在食堂,我看到一個小腦袋瓜兒的人背對著我,極像我的父親,我好久不能離去,好奇的轉到人家面前,確認不是我父親時才遺憾的走開。在澡堂,我看到一個洗完澡在穿衣服的人極像我父親,我淚流滿面,難以走出澡堂。在大街上,我看到一個老人騎三輪摩托(我父親生前也有一輛三輪摩托),極像我的父親,我目送人家遠去。每次走過父親生前單位(早已拆了舊房蓋新樓,面目全非),或是遠遠望見那個地方,還是見了父親生前的同事,我都不免傷心地想起父親。甚至聞到那蒸饃(父親單位的蒸饃,是他回家經常捎的包兒,氣味是特別的)的氣味,見到鮮紅的大蘋果(父親年輕時曾往家背的蘋果),見到父親和我一起去過的地方,或是遠遠望見父親那一堆黃土,都會立即引起我對父親的思念。每次給兒子過生日,我都難免感慨,兒子又給父親過了幾次生日呢。每次見年輕的爸爸在澡堂給兒子洗澡,都會牽動我的心不停地顫動,兒子又給年邁的父親洗了幾次澡呢。沒有,我們只給父親做過一次生日,我卻沒有給父親洗過一次澡。他沒有給我機會也怕僅僅是借口吧。
嗨,思念是永遠的思念,遺憾是永遠的遺憾,今生怕是再也見不到我的父親了。